January 3, 2003

深夜歌聲:綠蒂雅的生命見證

一九八六年七月廿五日,林慧蓉服務的公司出版的雙週刊第八頁,以粗體字在頭條新聞刊登了她考上第二張會計師執照的消息,同事們歡欣地期待著她兩天後假期結束,回去上班。沒想到第二天,她卻因車禍而幾乎喪命,並被迫停留在離她住處(洛杉磯)千哩外的醫院裡兩個多月,差一點回不來了。

出院後,並非風平浪靜。她必須面對殘酷的事實:鼻子沒了、脊椎斷了、左眼看不見了……以往所擁有的引以自豪的一切,剎那間化為烏有。平均每三天她得去一次醫院,又陸續忍受多次脊椎手術、整形手術以及身、心適應的種種煎熬,醫藥費共花了十八萬美元。然而經過點點滴滴的復健---包括身體的、心理的及心靈的,不斷地掙扎、突破,她終於在蛻變中重新站立,成為他人的祝福。四年後,她將整個心路歷程記錄下來,付梓出書,取名〈深夜歌聲〉,意為『如果黑夜象徵苦難與痛楚,她卻因有上帝而仍能在黑夜中歌唱。』

蛻變的過程是艱辛的.然而蛻變後的新生命又是多麼令人愉悅,在林慧蓉的身上,或許也可找到你的影子……


鄉間公路
在平靜的美國華盛頓州荷昆小鎮上,丹尼正享受著周末和煦的陽光。突然間,一陣劇烈的煞車聲及金屬碰撞聲劃破寧靜的午後,丹尼一抬頭,只見一輛奶油色的小車和迎面馳來的吉普卡車撞上了。

丹尼急忙跑到出事現場,奶油色小車的車頭冒著煙,車蓋、前窗已完全撞毀,車上一對夫婦似乎在驚嚇中昏迷,丹尼立刻打開車門,趕緊要幫忙他們出來。這時他突然瞥見在後座一堆破碎的金屬及玻璃碎屑中,有一隻手掌伸在窗子內,他這才意識到---車子裡還有第三個人。

丹尼立刻設法打開後車門,移開覆蓋在這人身上的東西,並解開安全帶。原來後座的椅背倒下,她整個人躺在行李箱內。當他看見女孩的臉時,整個人嚇呆了---那根本不再是人的臉!只見烏黑青腫,臉漲成了圓球,像西瓜般大,找不到五官在那裡,鼻子已經被切掉,剩下一個黑洞,血直直往下沖。

曾在急診病房工作三年、目前正在陸軍護士學校受訓的丹尼,本能地替她量心跳、脈搏。女孩開始甦醒,劇烈的痛苦使她不斷尖叫,身體也因疼痛而扭轉起來,他憑醫學訓練的知識,知道脊椎骨可能已經斷了,立刻穩住她的身體,避免中樞神經受到更嚴重的損傷。丹尼為自己前一天正好從幾千哩外的德州返鄉,這個時刻恰巧在車禍現場而肅穆沉思。

前座的夫婦自驚魂中走出座位,他們大致沒有受傷。兩輛救護車這時鳴笛趕到,救護人員設法用平板穩住女孩的身體,小心地將她搬出,送往當地醫院急救。

當晚,女孩又被直昇機送到西雅圖醫學中心,醫生把幾乎切掉的鼻子縫合回去;撕裂的上唇也縫好了;然而更嚴重的是內傷---腹腔積血二千五百CC,胰臟、肝臟破裂,腎臟出血。有輕微腦震盪,幸好腦部沒有淤血。水晶體破碎,看來左眼已保不住。

她的家人、朋友陸續由各地趕來加護病房,個個神情黯然。
教會牧師也從洛杉磯趕來,他的第一個反應是:恐怕很快要辦追思禮拜了。


噩夢中醒來
我怎麼會在這裡?我不是正在溫哥華度假嗎?我們看了三十多座博覽會館,我忙著買禮物、照相,還坐船去維多利亞島美麗的花園,然後呢?

腦中似乎一片空白,接下來的只有一連串噩夢。我在空中不斷地飛,下面好像月球般空洞。有時我似乎是臉朝下懸在半空中,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,雙眼緊閉---這到底是什麼地方?為什麼只有死寂的冰冷?我好孤單。

當我把一些散亂的意念湊在一起時,我知道出車禍了。我記得室友和牧師來,我在床上昐咐聯絡禱告網,及動過眼睛手術的事。我還記得曾感謝上帝,保留我一隻眼睛可以看見、雙腳可以走路。

奇怪的是日夜折磨我三個星期、碎骨壓迫中樞神經的劇痛,一點也沒有留在記憶中,倒是有個非常平安的意念存下來:『一隻麻雀若沒有上帝的許可,就不會掉在地上。生命的主權在上帝,祂不會使試煉超過所能承擔的。』

在加護病房三星期,共作了五次緊急手術。熬過危險的脊椎手術後,我被送往外科病房觀察。這時,每天有骨科醫生來,全身敲敲打打,看我神經恢復的情形。有位主治大夫出城兩星期,回來後看見我臉上的青腫漸消,終於分辨得出五官,露出人的模樣,他連聲誇獎我的進步,我就躺在病床上告訴他:『我所信的上帝是全能的大醫生,是祂藉您們的手,再次給我生命氣息!』外科病房一週裡,我全身分分秒秒刺骨的痛,唯有親友的鼓勵及卡帶傳來的詩歌,使我能暫時超越肉體的痛苦,安息在另一個寧靜的時空裡。

輪椅公主
八月廿一日,我被轉到復健病房。那一陣子,除了昏睡、苦藥、嘔吐之外,幾乎每天都被搬到擔架床上,送去作各種測驗。在這樣辛苦的日子裡,我特別喜歡黃昏時刻,遠從台灣來的弟弟妹妹常推著我的輪椅,來到走廊的玻璃窗前,看著窗外的藍天,回憶兒時、盼望未來。八月底時,弟弟妹妹回台灣,小妹辦好東海大學的休學手續,到醫院來照顧我。我多麼感謝上帝,在人生危難的時刻裡,能得到家人全心的支持與關懷。

小妹來醫院以後,我時常吆喝她做事,護士告訴我,現在大家都知道,這裡來了一位『台灣公主』,每天有不同的人來探訪、送花、送各樣美味的中國食物,身邊隨時有好幾個人在服侍!他們也都聽過教會連續派十幾個人,從洛杉磯坐飛機來西雅圖醫院照顧我的事,在他們的想像中,我一定是重要人物。豈不知我只是個最平凡的基督徒,卻有一個溫暖的大家庭罷了!

出事不到三天之內,西雅圖教會的人聽到消息以後,就時常來醫院探訪。加護病房一次只能有兩個訪客,我卻時常有一群人輪流進去禱告、安慰、鼓勵我。當時我非常痛苦,他們就教我不停的禱告讚美。每當我出聲讚美耶穌時,連藥物都無法控制的痛苦就會減輕,心電圖上也會出現較規則的波路。那一段痛苦的日子,是由好幾百人成千上萬的禱告托住,被上帝抱在懷裡,與祂一起走過那幽暗的深谷。

動不完的手術
西雅圖的天氣陰晴不定,當我正逐漸加長每天坐輪椅的時間,又努力練習走路時,醫生帶來個壞消息:上次脊椎手術放進去的哈靈頓鋼條,其中一個鋼鉤鬆掉了,要重新作手術綁緊,否則像我瘦得如皮包骨,若穿破皮膚引起感染,就非常危險。

當醫生告訴我三天後要再開刀時,我坐在輪椅上平靜的接受了,並告訴他:『我心中很平安,每次手術都會有好幾百人用禱告在支持我。』

可是,表面的鎮定底下,是一顆多麼脆弱的心。在寂靜的深夜裡,我又失眠了。我何等軟弱孤單,甚至向上帝哭訴:為什麼還要動脊椎手術?難道我所受的苦還不夠多嗎?這次會不會變成癱瘓呢?

上帝是慈愛的,祂必不撇下我們掩面不顧,一宿雖有哭泣,早晨便必歡呼。第二天醫生告訴我:最新的X光片顯示,留在胸腔內一個多月兩大杯的積水,已完全消失。我好興奮.深知這是上帝在告訴我,祂與我同在!躺在護健室的墊上,我右腳用力一抬,以前無論如何努力都提不起來的右腿,竟然奇蹟似地踢得比左腿更高呢!可不是嗎?最危險的手術都蒙上帝保守安然度過了,我又何需擔憂懼怕呢?

事實也是如此,當我重新回顧加護病房時的五次手術情形,因身體過度的劇痛,現在已完全喪失記憶,是上帝抱我在懷中度過的。只有這次手術前後的過程完全記得,宛如是上帝牽著我的手一步步走過。這樣的經歷對我以後的四次手術是多麼重要啊!


破碎的臉
黃昏時,我坐在輪椅上,窗外正對著西雅圖港口,一輪夕陽無限輝煌地低垂在普濟灣的水面上,我腦中浮現的,卻是今早第一次在鏡子裡看見的臉……

我一直沒想到臉上會有兩條那麼紅、那麼深的傷痕;鼻樑沒有了,鼻子是在倉猝中往下拉著縫回去,鼻孔大小前後高低都不對稱;右眼內角拉成半圓形,失去原來的角度,左眼罩著紗布。這麼醜陋的臉就是我嗎?那個明朗自信、有一雙會笑的眼睛的臉呢?

從小到大,我的世界是由優異的成績單與父母、師長的寵愛交織成的。從小學開始,我一直就是班長或模範生,高中聯考狀元、大學第一志願、高考第二名,直到來美國德州貝勒大學唸研究所時,那個由別人掌聲來支撐的背景已然消失,加上偌大的校園只有我一個台灣來的學生,研究所小班制的討論方式,也不是我這個無往不利的考試天才可以應付的,這張單純而明朗自信的臉上,開始出現了孤寂與迷惘。

然而就是在那些踩著薄冰,抱著厚厚的書本,穿過夾道的枯枝,口吐寒氣去上課的冬日清晨;和經過一季酷暑炎夏,整天閉禁在圖書館的小房間唸書,晚上坐在游泳池畔,望著夜空群星閃爍的時刻裡,我更深一層經歷到:創造宇宙萬物的真神,是人類隨時的幫助和最忠實的朋友。

這段迷惘的日子只有短短十六個月。畢業後到達拉斯工作,又在中國朋友的圈子裡找回失去的自信。我有一個好工作,一張會計師執照,週末在查經班為中南半島難民教英語,有空就做蛋糕點心去探訪朋友,時常開車接送學生,在詩班裡常是一張笑咪咪的臉。

一九八三年搬到洛杉磯以後,公司更大、工作更好。八五年買了房子、鋼琴,下班後學琴、遛狗、運動,生活多姿而充實,那一張臉永遠是清爽迎人、完整而愉悅的。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,鏡中的臉是那樣惶恐、震驚和哀傷!我的美夢和心都碎了!

只有感恩
我以為回洛杉磯以後,至少要躲在家裡幾個月不敢出門。但回到睽別兩個多月的家時,全教會來了三十多人,唱讚美詩歌歡迎我。因著他們濃蜜溫馨的接納,使我的信心翱翔如飛鷹,在愛中忘記自己的殘缺,即使身上穿著鐵衣,左眼蓋著紗布,仍很積極活躍在人群中。正如一首詩歌所描述的---
那裡有愛,一切高山都熔化;那裡有愛,一切黑夜變為白晝。

八七年一月脫掉鐵衣以後,還去健行四英哩,在山上巧遇我的復健師,把她嚇了一跳。二月時,又動一次手術拿掉固定脊椎的鋼條,可惜骨頭還沒長穩,兩個多月以後脊椎骨就彎了。原本醫生決定要再作手術重裝鋼條,經過許多討論及禱告,醫生終於答應讓我再穿鐵衣半年,就這樣躲過第四次脊椎手術的噩夢。

俄國大鼻子
『哦,不!鏡子裡面這張臉太可怕了,不可能是我!』
八七年六月九日清晨,當我看見醫院浴室鏡子裡那個整頭裹著繃帶,鼻子腫得不成比例,左眼被血塊粘著張不開,一條條血淋淋的傷痕與血跡縱橫滿面,那副恐怖的模樣時,我連著後退與吶喊!

自從西雅圖回來,每個人不斷告訴我整形以後會比以前更漂亮,現在為什麼變成這麼可怕呢?醫生一到,我就抱怨這個『俄國大鼻子』,他沒想到我不知道會有這樣的過渡階段,連聲要我忍耐。

因為保險給付的緣故,第三天醫生就要我出院,我心裡一陣恐慌。滿頭滿臉血塊糾結,連護士都不敢替我洗臉,這個樣子怎麼可以出院?況且這時小妹已回台灣,回家後就沒有人照顧我。我隨即打電話到教會求援,請人接我出院,當時並沒想到上帝已經預備一位特別的天使。


黑夜的天使
如果說加護病房時的痛是昏天暗地,脊椎手術完的苦是椎心刺骨,那麼這次整形的痛苦就是真正的頭痛欲裂了。
我因挖頭骨補鼻樑時失血過多,整個臉改頭換面大動工程,使我日以繼夜的頭痛,任何止痛藥都無效,身體也很虛弱,回家後躺了三天三夜不能起床,每天只有無邊的痛苦。

陪伴我度過這段日子的,是手術前只有一面之緣的林麗荷傳道,她是印尼雅加達靈糧堂的傳道,來美國神學院進修,暑假期間到洛杉磯教會實習。當她聽到我的情形,就自願住我家三星期來照顧我。

那段血漬斑斑、枕頭上淌著血水的日子裡,每天早上她會煮熱騰騰的雞蛋麥片粥,晚上回家後做最好吃的印尼菜,睡前還有點心。印象最深的,是每晚臨睡前,她坐在床邊唸聖經給我聽,為我禱告,並要我每天為一件事感恩,這一段晚禱時間,常是一天中最大的解脫與享受。在痛苦的黑暗裡,我彷彿看見有天使來服侍,她的光輝如此聖潔明亮而溫馨!這就是主耶穌同在最真實的體驗了。

聖誕鐘聲
掛上護士打來、通知另一次整形手術時間的電話,我的心情一陣難過。想起半年前整形後錐心刺骨頭痛的經驗,那一段苦日子還歷歷在目。孤單、恐懼加上自憐,在這飄盪著聖誕鐘聲的快樂季節裡,我的心與周遭的環境竟是如此地格格不入!

鄰居吳行為我打氣:手術的事不要怕,天大的脊椎手術都戰了三回合,小小的臉部整形算什麼?老天爺留妳活著是對妳另有打算,前面的路祂自會料理。住院嘛!好比住旅館;手術嘛!打一針麻藥,一覺醒來什麼鬼斧神工都搞好了。一句話,不要怕!

朋友的話有時真如一帖清涼劑,我下定決心過個好年節。即使醫生要打掉稍微向左傾的鼻骨重做,那也是新年以後的事哪!

我歡欣地在朋友家度聖誕夜。聖誕樹旁,我平靜地數算恩典:謝謝公司給我兩年病假安心療傷,醫藥保險支付至今十六萬美元的醫藥費,殘障保險也貼補百分之六十的薪水,使生活不虞匱乏。更重要的是這些日子,一直有許多關心我的人在四周照顧、安慰我,使八次危險的大手術平安度過。

我平靜迎接手術的來臨,結果十分順利,這次失血較少,也沒有厲害的頭痛,擔心的事都沒發生。還是有許多朋友來探望,有人照顧三餐起居,我只需安靜休養。

鐘樓怪人
八八年七月,我結束兩年病假回公司上班,老板同事都很熱絡地接納我,然而,我又開始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戰鬥與掙扎。

突然之間要全天工作,不能再隨處休息,剛開始每天都累得慘兮兮的,回到家時腰已彎得像『鐘樓怪人』,晚上只能躺在床上看書,什麼事也不能做。這種戰戰兢兢計算體力,安排時間煮飯、運動的日子重複久了,實在非常沈悶孤單。有時翻遍床頭十多本書,卻沒有一點興致,心情就沈到沮喪的谷底。多少次含淚向上帝哭訴:難道我美好的青春就是在閣樓上孤伶伶度過?為什麼我不能像別人一樣,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?我要求的只是一個正常生活,有工作、有休閒、有朋友、有歡笑,而不是現在這樣,每天與體力、時間爭戰,疲憊不堪的日子啊!這樣的日子我不知有何意義可言?

每當我極度憂傷的時候,心中會湧出一股難以訴說的平靜,逐漸擴散,直到那絞痛的心鎖舒展開來.淚水變成歡顏。依稀彷彿是耶穌把我抱在懷裡,安詳地說:『不要害怕,我與你同行。在世上你們有苦難,但在我裡面有平安。』一顆孤單、痛苦的心,就在出人意外的平安中受慰藉、受激勵。

我發現:自己倚靠太多外在的環境與活動,來滿足內心的喜樂,而沒有培養出和上帝之間超乎時空限制的聯繫,和單獨與祂同行的經歷。當一切使生活舒適的條件被剝奪以後,才知道自己心靈的力量何等軟弱。孤單真是訓練人獨立剛強最好的學校啊!

環境沒有太大的改變,我還得斤斤計較計算體力:要游泳或逛街?要煮飯或洗衣?然而我開始享受獨處的時間,累了就躺在床上計劃,起床就趕著辦事,即或只是付帳單或整理廚房,我都做得很高興。有一天下班時,竟然可以開車去海邊,看海鷗飛舞的藍天多麼絢爛,聽潮聲陣陣多麼有恆。啊,生命是何等寬廣與美麗!

飄泊的靈魂
我的心靈又開始交戰……
『我的五大敵人:身體疲倦、畏縮、被動、情緒、婚姻觀。』
『成長階段的錯誤:自我中心、成就取向、不切實際。』

夜已深沈,我的心卻還沒安息,又在嚴苛地自我批判了。八八年的冬天特別寒冷,我的背每次只能支持兩小時,就必須躺平休息。聖誕節兩週的假期裡,作完第十次手術,沒經過什麼調養,又回到公司打拼,接下去的幾個月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---累!累!累!

身體辛苦的日子裡,心靈也不平靜,偏偏找自己打架,往內心深處挖掘,我已經落在『因身體疲累而無法與人接觸,故心情沮喪』的惡性循環裡。

從小到大我情感方面的成長,在愛的付出和接納方面都有障礙,因此我已練得一身絕世功夫,就是不斷地靠漂亮的成績單和外在成就,來肯定自己的價值。成為基督徒後,知道上帝是無條件的愛我,車禍發生更經歷了濃濃蜜蜜的愛,自己對上帝的愛也有更深的體驗,只是肉體中那個靠成就來餵養的『老我』並未完全死去,現在正與這個新生命作垂死的掙扎。

身體的軟弱好像一個無形的監獄,把我困在一個有限的活動空間裡。我什麼事都不能做,沒有一件成就能證明我的價值,也沒有一個人確認我存在的意義。我被逼到一個死角,必須找到生命的根基!

我翻遍群書,其中莫理斯‧華格納博士的〈作有價值的人的喜悅〉,這本書對我的幫助最大。作者提到:一個有正確自我觀的人會正視個性上的缺陷,不因無法達到完美的標準而認為自己不夠好。相反的,自我觀念不健全的人,認為必須達到內心那永遠無法達到的標準,才能肯定自己的價值。

而我發現:我因為那根深蒂固的價值根基,是建立在條件式的愛之上,內心總有一股催逼的力量,要不斷地努力、競爭、超越自己,心中永遠有一種不安全感。我認為自己只有更傑出、更優秀、才值得被愛,一旦我做不好或失敗了,就不值得被愛。而現在,我僅有的體力所能完成的事如此有限,在我不斷求進步的過程中,處處受到挫折,直到我再也找不到一點憑藉,可以證明自己在的價值到底在那裡。

華格納指出,無條件的愛才是健全自我觀的基礎,而上帝的愛藉著耶穌基督的釘死和復活這一歷史事件已經顯明;接納祂的恩典成為接納自我的開始。『你們得救是本乎恩,也因著信,這並不是出於自己,乃是上帝所賜的;也不是出於行為,免得有人自誇。』(以弗所書二章八、九節)

我只有用信心去接受,我的價值單單是從上帝的愛而來。為了使我與上帝和好,基督甚至於捨命在十字架上。只要安息在不朽的愛裡,我的人生就有價值,不再需要任何成就來證明自己。一切都是恩典,是白白得來,不是靠努力賺來的。而且因信知道上帝的同在與幫助,漂泊的靈魂終於找到心靈家鄉,從此不再流浪四方了。

體力得勝
八九年五月開始,我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,提前上下班,每星期五天去作復健,然後再去游泳,並趕在天黑前回家,到後院灑水澆花。有一次整理資料時竟然發現:這三年來已經看過大約一百五十次醫生,作二百次以上的復健,動十次手術,住過五家醫院,平均每三天去一次醫院,醫藥費共十八萬美元。『主是幫助我的』,若不是上帝的同在,有誰能走過這麼崎嶇辛苦的道路呢!

十月裡,我和朋友去新罕布夏州的湖畔小屋,在那裡划船、看楓葉。這是我第一次置身在絢爛艷麗楓紅的秋天裡,感受上帝創造是何等美麗!

度假回來後,在公司裡我又獨自接下一個重要的企劃案,有兩個多月的時間,每天要長時間坐在電腦前工作,又是做兩、三小時,躺半小時,起來再做。然而我已經很習慣這樣的日子,並且為每天有足夠的體力去應付當天的挑戰而感恩。


奇妙的計劃
九零年七月,父親、弟弟、妹妹等家人隨旅行團來洛杉磯,令我欣喜的是父親和弟妹,在教會作了決志信主的禱告。我問父親:『您真的相信耶穌嗎?』父親說:『上帝這麼好,當然要信了。』看見父親笑呵呵、心靈滿足的模樣,我也充滿喜樂。

回想這四年來,原本我所求的只是一個人的愛情,或一家人的溫馨,然而上帝卻有祂的心意。祂讓我在原是災難的車禍中,經歷整個教會,甚至許多教會弟兄姊妹的愛;又讓我走過許多孤單沮喪的日子,直到現在,祂的愛長住我心,使我願意用餘下的光陰,去作多人的朋友,與人分享我的生命。這樣的計劃奇妙,是我無法測度,也不能預先想像的。

耶穌說:『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,仍舊是一粒;若是死了,就結出許多子粒來。』(約翰福音十二章廿四節)剝裂的過程是痛苦的,然而只要願意真心相信,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,必能度過深深的長夜,看見美好的黎明來臨。


後記:
生命的腳蹤匆匆踏過,寫完『深夜歌聲』至今倏忽已過十多年,回顧這些日子處處可見恩典的痕跡,讓我能一次又一次舉起下垂的手,踏出發酸的腳,繼續歌唱前行!

濃蜜的親情依然是我心深處穩固的錨。這些年來,看著小妹回台完成學業、結婚生子,弟弟妹妹的孩子逐漸成長,父親也從服務四十多年的公職退休。家人的平安幸福,就是我最大的感恩。

我陪著父親,春天到日本京都、大阪賞櫻,當清風拂過樹梢,落英繽紛飄散,宛如春雪覆地。夏天欣賞壯麗的阿拉斯加冰河,雄偉的落磯山脈冰原。在巴黎塞納河上泛舟,慕尼黑觀賞巴伐利亞舞蹈,維也納聆聽莫札特音樂。又在陽朔漓江聽壯族嘹亮的山歌,甚至登上長城,看那高牆環抱青山。十年來,父親與我走過美國二十多州,歐亞十多個國家,我自己又去了一趟以色列、希臘、土耳其。這些萬里行蹤,對一個曾經坐著輪椅,又一步步重新開始學走路的人而言,一切都是上帝的恩待與憐憫!

由於過去十次大手術的經歷,我常有機會到醫院探訪病人,為他們禱告,並與幾位車禍重傷的人長期保持聯繫。我接觸過發生各樣災難或重病的人,面對人生的苦難,雖然我沒有答案,卻能傳揚信心、盼望、與愛的褔音,鼓勵受苦的心。我去過大學團契和教會,用詩歌、見證,分享生命的真諦。透過救世傳播協會『迎新』的見證錄影,電台採訪的錄音,及報刊雜誌的文章,我繼續宣告在苦難中倚靠上帝的信息。這些正印證了『一粒麥子若落在地裡死了,就結出許多子粒來』的真理。

我曾尋尋覓覓找尋情感的歸依,只可惜那些心靈相通的悸動,都沒有在星月交輝中,使永恆駐足。我依然期待一份相知相守的真情,但已學會珍惜目前擁有的祝福。我環顧四周,兩位好友的丈夫已經生病過世,一些朋友離婚了,而幾對結婚四、五十年,婚姻美滿的長輩,卻必須面對配偶去世時心碎的割離。重要的不是人生的旅途有沒有人同心同行,這些事有時自己無法掌握。你卻能培養一份篤定踏實的真愛,在生活裡學習分享與付出,滋潤周圍有需要的人。當我有愛的滿足,心存感恩來面對每一天時,讀書寫作、運動訪友,生活中自有一片寬廣的藍天。而教會的大家庭裡,幾位長輩待我如女兒,我也長期關心一些小孩的成長,這就是我的情感支持。

當我走到人生中年,思索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時,更加肯定:一切外在的成就,如過眼雲煙、追逐不盡。到底什麼才能存到永遠?怎樣才是有意義的人生?『用生命來影響生命』、『終身喜樂行善』,成為我努力前行的目標。

細數這些恩典的蹤跡,使我堅信:靠著上帝,前面的路將大有可為!

又記:
歲月如梭,不舍晝夜。自從2003年1月宇宙光出版“深夜歌聲”小冊之後,我親愛的父親已於2004年3月去世。感謝神的恩典與帶領,2008年8月我已結婚,請看“甜蜜佳偶”文章。)

1 comment:

  1. 慧蓉,
    我是你蘭陽女中和臺大的小學妹.剛上大學時,是你"提供情報",讓我申請獎助學金,每個月多些零用.也曾大夥兒殺到你家,吃你親手下廚作的菜,記得嗎﹖當年你的招牌菜是五色蝦仁.
    我知道會念書的你,臺大畢業後來美國深造.只當你必定一路順利,就業,成家.直到朋友輾轉傳來你的blog,才知道你生死一線的經歷.車禍,手術,治療,每一段文字都讓人看了心中好不捨!纖纖弱弱的你,怎麼熬過來?真是一段漫長又辛苦的路.好高興所有的苦日子已經過去了,你不但恢復健康,還找到真愛.這以後是倒吃甘蔗了.
    我臺大畢業後回蘭女教了兩年書,以後就來美國陪公子讀書.在家帶孩子時,先生大力幫忙,修了個Computer Science Master. 現在Social Security Adminstration上班.
    我們在Maryland住了快二十五年. 兩個兒子都大了,老大在UCLA實習,internal medicine.老二在Utility Company上班. 如果你和我們那個洋學姐夫有過來Washington DC,歡迎來家裡聚聚.我的email
    peyjingyeh@yahoo.com
    好高興有你的消息!
    李珮菁

    ReplyDelet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