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,有幾年我們全家搬去外婆家住,這是童年記憶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。
外婆家門前有一條小河,河隄柳枝低垂,河水緩緩流蕩。在乾旱少雨的日子,我們幾個小孩最喜歡捲起褲管,下河去摸蛤蜊。如果有一點小斬獲,那喜樂真不可言喻,驚喜歡呼聲,常會把屋內的大人喚出來,一齊觀賞手中那幾枚小小的蛤蜊!
河的一端有一座灰白色的水泥橋,兩列拱形小洞組成橋身,美麗非凡。走過橋就是一條大馬路,會有公共汽車、三輪車、牛車經過,沒有大人同行,小孩不准跨越。橋的這邊是門前的小路,也是我們這群小孩遊戲的場地,賽跑、跳繩、跳圈圈、辦家家酒,留下許多熱鬧愉快的兒時記趣。
外婆家右邊鄰居有一棵大樹,枝葉茂盛。鄰家小哥哥爬樹時,我們會在樹下把風,否則他媽媽發現時的驚叫,會讓他嚇破膽,有幾次幾乎跌下樹來,事後又少不了一頓痛打。
再隔壁的鄰居,圍牆內有許多果樹,偶而他們會打開深鎖的大門,邀請我們這些小孩進去拿現摘的水果。這群穿著木屐、短褲、短衫的頑皮小孩,突然間個個恭敬有禮,安靜接過主人饋贈的水果,然後呼嘯奔跑出了大門,吱吱喳喳分享描述,可以興奮個三五天。
再遠一些的路口,有一家理髮店,店門口常坐著一位外省老兵爺爺。印象中他剪平頭,穿著內衣汗衫、深色長褲,坐在板凳上講大陸老家的風土人情。我們這些小蘿蔔頭,蹲在旁邊一齊聽遠方世界的趣聞軼事,終究無法體會那離鄉背井、飄泊異地的悲愴。
再過去又是一座橋及大馬路,是我們遊玩的邊緣地界,大人們『馬路如虎口』的訓誡常在耳中迴響,我們只能隔著小河觀望那熱鬧的車水馬龍。橋外有個小圓環,所有的車都在這裡轉圈圈,再駛往不同的方向。圓環內種有各樣美麗的花,中間還有個銅像,是宜蘭市的地標之一。
外婆家左邊不遠處,就是宜蘭縣政府所在地,我們這夥人常在裡面玩捉迷藏。這裡的建築物莊嚴厚重、四方八穩,庭院樹木繁茂,杜鵑、牽牛花四處點綴,還規劃一些大石頭、小山丘的景觀。放學以後,我們常在裡面竄來竄去,有時也爬上窗子,看看展覽室內有什麼新展示。
有一天夜裡,大人在玩撲克牌,叫我去巷口買臭豆腐。我一面走一面吃香蕉,剛咬一口香蕉,突然看見一個碩壯的男人,手中抱著一個女人的下半身迎面走過來,嚇得我面無血色,拔腿就跑。回家後大人七嘴八舌討論,原來我不是見證什麼驚慄的謀殺分屍案,而是看見縣政府新展覽的模特兒模型,這是記憶中最恐怖的一次暗夜驚魂!
我也喜歡和外婆坐公共汽車去冬山鄉舅公家玩。舅公家是古式的房子,前面有個大院子,客廳內有高高的紅木供桌及高椅背雕花的椅子。裡面一個大房間的床是檜木八腳床,有花虫鳥木各種雕飾,枕頭是由小白玉塊編成的長方枕,又高又硬。纏著小腳的外曾祖母住在裡面,她仍然穿著斜襟小扣的棉襖,稀疏的頭髮挽個髮髻在腦後,長年坐在室內,每天聽收音機打發時間。舅公嬸母和小輩們對她都非常恭敬,早晚請安。孫輩們探望時,她會拿點心零食賞我們吃。
向大人們問安之後,最高興的莫過於去附近的田裡摸泥鰍,在田埂上跑來跑去,到附近的池塘抓蝌蚪、看青蛙跳,或騎著小腳踏車到處亂逛。有時也赤著腳在田野上放風箏,微風徐徐,伴隨著我們簡樸的愉悅。
只可惜,兒時大把揮霍的時光一去不復返。年歲越大,諸事繁雜,似乎只能抓住時間的尾巴,匆匆過日子,少了那份閒情逸緻。就連外婆家門前的小河,也因拓寬馬路,填平為柏油路了。兒時情趣只能在記憶中回味,但我心中仍充滿感恩,為那些純真的友誼,那片空曠的田野,和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!
(收集於“晨曦心影”一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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