箱型車在崎嶇的道路上緩慢前行,地面上處處是炸彈所留下的坑洞。觸目所及有坦克車的殘骸,和地雷炸過的痕跡。車子行經一段路就必須停下來檢查,接受穿著不同軍裝、不知屬何種軍團的士兵查詢,路旁轟炸後的廢墟提醒車內的人,有關紐約雙子星大廈的夢魘……
這是由「全球交換救援機構」組織的阿富汗之旅,目的是安排九一一事件的受難者家屬,與阿富汗受美軍轟炸的受難者家屬見面,使彼此受苦的心靈得到安慰。然而真正能鼓起勇氣,來參加這次行程的家屬並不多,有三個人臨時退出。他們發覺自己無法承擔這麼大的冒險,土匪仍在阿富汗到處橫行,戰亂仍未平息。萬一有任何傷亡,叫其他家人如何承受另一次的傷痛!也有家屬覺得美軍仍在砲轟當地,這並非作療傷之旅的適當時機。
療傷隊一行
留著棕色落腮鬍的得烈,是加州沙加緬度學院的音樂教授,今年56歲;瑞塔‧拉薩是一位不斷吸煙、聲音粗啞,但神情堅定的紐約老太太;此外還有凱莉‧康寶等少數參加這次冒險行程的家屬。
得烈教授二十歲的女兒為了提前回家,臨時改搭93號航班,卻不幸墮機喪命於賓州。瑞塔的小弟為陪伴在四肢癱瘓的同事身邊,因此未能及時逃出世貿中心。凱莉28歲的姊夫則死於五角大廈內。相同的悲劇使他們的命運聯結,又一齊克服對長途旅行的心理障礙,飛過半個地球,途經倫敦、阿拉伯大公國及土耳其的伊斯坦堡,扺達阿富汗首都庫布市。
23年戰亂,十年蘇聯的佔領,使庫布市呈現斷垣殘壁,到處可見沒有屋頂,只剩牆壁的房屋;藍色蒙面頭巾下的婦女,抱著小孩向外國人討錢;山羊、驢子與本田汽車一齊在街道上同行。只有大自然的風景依舊,荒涼連綿的山脈聳立在遠方。晴空下,一些小孩在放風箏,理髮店內男士正在剃掉鬍鬚,這些事原都是神學士政權所禁止的。有幾位大膽的年輕女孩,除去象徵束縛的蒙面頭巾,正向這群美國人揮手;一群小女生坐在街邊折紙花,享受新得著的自由。
「人性是堅忍的,雖然在一些人臉上仍可看見驚嚇的痕跡,但即使身處苦難的境遇裡,人們總還在尋找微笑和快樂的時刻。」得烈教授觀察道。
惺惺相惜
在四天行程中,這些受難者家屬的情緒,隨著目睹悲劇的普遍和痛苦的真相,而承受極大的衝擊。他們探望那些因地雷或美軍轟炸而受傷的病人,及孤兒院裡因戰亂而失散的小孩。得烈教授情緒的最高潮,發生在當他與留著黑色落腮鬍的阿布都‧包捨相擁而泣時。阿布都五歲的女兒因美軍炸彈擊中公寓牆壁,被倒塌的牆壓死。
兩個男人分享著對自己女兒的回憶。阿布都描述,5歲的娜西拉曾經得到每個人的寵愛,而轟炸的聲音使她驚嚇害怕,連夜裡也無法安睡,但如今她卻必須獨自在黑暗裡了。他希望女兒的死能帶給阿富汗和平,「三十年戰亂使一切如此殘破,我們的小孩景況淒涼,沒有學校或遊樂場所,希望戰後的建設能帶給孩子更好的生活。」
得烈教授則相信女兒笛奧拉仍對他說話。在九一一事件後兩天,他根據女兒日記中寫的「我尋求和平」心聲,創作一首歌曲「和平的腳蹤」,並錄製成音樂帶,播放給阿布都一家人聽。這幾天裡,他逐漸從心靈的哀痛中找到安息。孤兒院童所唱的歌曲,在他心中縈繞不去,他又創作一首詩歌。回程時已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堡廣播電台,由一位阿富汗聲樂家演唱播出,這首歌也將在他的音樂課裡流傳。
分享生命的人生
「這四天是我生命的轉折點,當我看見阿富汗人民承受這麼多苦難,讓我把個人的痛苦放回適當的視野,雖然我永不會忘記失去愛女的憂傷,但我已找到重新出發的勇氣和目標。」
得烈教授想起樂於助人的女兒,決定繼續發揚她分享生命的人生。他想起有一天在沙加緬度開車上班途中,聽到一家當地電台在45分鐘之內,就籌到六萬美金給九一一受難家屬。
「如果美國人民不是如此與世隔絕,而常有機會看到世界各地的苦難,他們必定會有更多關懷的行動。」得烈教授決定為庫布市的孤兒院籌款,並計劃重訪阿富汗,盡力幫助這些孤兒,他們可愛的臉龐已銘刻在他心上。正如他在女兒追思禮拜上所引用的聖經:「不要為自己積攢地上的財富,要積攢財寶在天上。」
女兒折喪的生命,使他的眼光投向永恆,生命的腳步也踏上一段新的旅程。 (取材自洛杉磯時報)
(刊登於2002年10月飛揚雜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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