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阪城之戀

在一個淡淡的四月天，文欣懷著既期待又矛盾的心情，從加州聖地牙哥坐飛機前往關西大阪國際機場與父親會合。能暫時放下煩重工作，和父親相約到大阪、京都看櫻花，原是賞心悅目的事。自從父親六年前退休以後，自己不是常鼓勵他好好安排生活，努力作一個銀髮貴族，又每年都費心安排，帶父親去歐洲、香港、美東、美西各地旅遊嗎？

當初父親從市政府的工作剛退休時，母親已過世二十多年，他天天在家閒著，很快就成為『電視老人』。每次接到父親的電話時，文欣常懊惱自己不能立刻飛回台灣去陪伴他。後來與妹妹商量，買了一間小套房在她家附近，父親從家鄉搬來台北，又在老人大學中找到一些談得來的朋友，文欣才漸漸放心，除了每週電話聯絡外，繼續她侯鳥似的探望與相聚。

這次賞櫻之行倒是父親邀請的。他老人大學的朋友組團要到日本玩，文欣正好也沒去過大阪，就安排好時間在關西機場見面。只是行前妹妹已在電話中暗暗提醒：那位最近常常『照顧』父親的阿姨也會同行，要她有心理準備。

飛機上，空中小姐又過來倒滿咖啡。文欣的思緒卻飄浮到小時候，每天晚飯後父母親牽著她的手一齊去散步的情景……

在關西機場吵雜紛亂中，文欣遠遠看見一群穿著鮮豔的阿婆，與幾位腰圍厚重的阿公，圍著一堆行李閒坐著。獨有一位身穿紅色牛仔褲，黑色上衣，妝白髮紅的人，雙手忙著搬動大行李，口中不曾停過吆喝指揮。終於，文欣找著正在東張西望的父親，才知道這位貌似領隊的人，竟是妹妹口中六十多歲的阿姨！

文欣對阿姨的第一印象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，只覺得她熱心、能幹，一副女強人模樣。讓文欣疑惑的是：為什麼父親會欣賞與溫柔婉約的母親完全不同典型的阿姨呢？也許父親真的被服侍慣了，生活中少不了有人細微的照顧吧。

隨著一行人坐遊覽車來到大阪城公園，這裡的古蹟是1583年豐臣秀吉統一日本後所建，現在綠樹成蔭，遊客和鴿子形成和諧的畫面。正好有一群穿黑色制服的日本中學生也來參觀，顯得更加熱鬧。

文欣挽著父親的手走過護城河，來到大阪造幣局前的『櫻花隧道』。這裡有四百株櫻花，白的、粉的、桃紅的，美不勝收。有一株高大豐潤的櫻花，竟然名為『楊貴妃』，異鄉巧遇，真讓人驚喜。文欣還看見幾位身穿傳統和服，手中拿著陽傘，腳上白襪木屐，走路婀娜多姿的日本女子前來賞花，為這人間四月天增添幾分嫵媚的美感。在一片美景中，唯一使文欣不悅的是阿姨一路緊跟在旁，且不斷要討好她。文欣感覺氣氛有點尷尬，臉上笑容很不自然。畢竟，她還不適應這樣的三人行。

晚上，他們住在大阪最熱鬧的梅田商業區。這裡有好幾棟三、四十層樓的百貨公司及購物商場，還有四通八達的地下街商店、美食街等，吃喝享受應有盡有。父親和阿姨興緻起來，用日語侃侃而談，冷落了一旁頗有挫折感的文欣。

大阪的清晨是熱鬧的，街上許多上班族等著過街要去搭電車。文欣觀察到男生多西裝畢挺，女生有不少人穿淡色短風衣，大體的妝扮比美國人秀麗細緻。街上一間車行裡，車子的標價是一百多萬元，一會兒文欣才想起這是日幣價格。日本的車子靠左行駛，向右轉時車子要先開到路當中，像在美國要左轉時一般。車子開上高速公路以後，沿路都設有隔音牆。文欣還觀察到公路上進口車並不多，日本真不愧是勤奮賺外匯的經濟國家。

他們來到一處清幽秀麗，彷彿人間仙境的『那谷寺』。寧靜的寺院及鐘樓坐落在青蔥翠綠，櫻花夾道的圖畫中。走在蜿蜒小路上，一陣清風拂過，櫻花便如雪飄下，真是落英繽紛。地面上鋪著白色落花，有如春雪覆地，因此有『櫻之春雪』一詞。阿姨看到寺廟，竟然提起九二一地震後，帶父親到廟裡燒香求平安的事。文欣聽了非常生氣，父親來美國度暑假時曾決志信主，現在卻受阿姨影響而離開信仰，回去以後她一定要與父親好好的長談。

往京都途中，文欣看見公路兩旁細小精耕的稻田，一塊塊整齊排列著。她感覺大部份鄉間道路很狹窄，房子多是細緻的平房，庭院樹木修剪如盆景，水仙花和櫻花處處盛開著。屋瓦上有一排鐵圈，聽說是冬天上屋頂鏟雪時踏腳用的。當晚住的京都旅社，位於日本最大的琵琶湖湖畔。

第三天的行程是搭乘觀光小火車，沿著桂川河谷欣賞壯觀的山峽，還看見有人坐橡皮氣艇滑行在湍急河流中，這樣的京都景觀倒是文欣未嘗預料的。而天龍寺兩旁高大的楓樹竹林，自有一份高雅超凡的境界，不愧是京都排名第一的名寺古剎。來到昭和時代最出名女優 –-美空雲雀紀念館時，父親和阿姨又有很多共同的話題與回憶。文欣在人群中卻感覺落漠，真後悔當初辛苦安排出空檔來陪伴父親的一片心意。父親似乎不再需要她的照顧了，這些年心頭的負擔終於可以卸下，為什麼她卻沒有一絲絲的喜樂呢？

第四天前往淡路島參觀『花與綠博覽會』途中，大家又搶著麥克風，在遊覽車上唱日語的卡拉OK。 阿婆們唱的是哀怨的情歌，阿公們唱的是雄糾糾的軍歌，幾天下來仍樂此不疲，聽說有幾位阿婆還去修課學新歌，看來台灣的銀髮貴族還頗能自得其樂呢！看著內向害羞的父親，被強勢外向的阿姨強迫開口唱了幾首歌，文欣的情緒非常矛盾。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強迫過父親，阿姨個性這麼強，一旦兩人相處久了，父親真的會快樂嗎？他固執的性格文欣可是從小就一直領受的。

『兩千年淡路花博』是第二次在日本展出的國際性園藝、花卉造景博覽會。來自世界各國的奇珍異花、庭園設計，傳統與現代在這裡交會，還有巨型溫室展現從熱帶雨林到沙漠植物集於一堂的現代科技。加上到處有傳統樂曲及歌唱表演，真是熱鬧。正巧現在是日本的春假，每天有數萬人來觀賞，比繁華的梅田商業區更勝一籌，遊覽車隊也大排長龍。因為塞車，天氣又異常悶熱，父親顯得有點疲累。之後他們經過全長3911公尺，號稱全世界最長吊橋的明石大橋，來到神戶用餐。從高樓俯瞰神戶港口，一點都看不出六年前大地震的痕跡，日本建設的效率是可佩的。

第五天導遊安排大阪市內遊覽，先參觀外型酷似太空船的大阪巨蛋室內棒球場。『巨蛋』裡面有九層樓，可容納五萬人，還有商店、遊樂場及餐廳等。出了巨蛋球場，往梅田空中庭園途中，父親在遊覽車內突然暈車中暑，嘔吐冒汗、極其狼狽。文欣正手足無措時，阿姨立刻來幫父親按摩、擦清涼油、處理穢物，照顧得無微不至。看著她照料父親的側影，文欣想起當年母親照顧生病的父親，焦急的神情是類似的。文欣的心第一次被阿姨感動了，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即使再不喜歡阿姨，她也必須放手，不去反對他們的情誼，看起來父親愈來愈倚賴阿姨。而且，父親正逐步摸索出自己的生活型態和成長空間，這不正是文欣所希望的麼？

在返回美國的飛機上，文欣想起和父親走在銀杏樹夾道的大阪街頭時，父親說她正如這青翠的樹木，而自己已像秋天蕭瑟的黃葉。 文欣知道今後的使命，就是堅固父親的信心，讓他看見現在正是自己生命最豊盛的時刻，就如銀杏樹的黃葉所展現的是璀璨和瑰麗一樣。 當父親因信靠神而認識自己生命的價值 時，自然會向阿姨及其他長輩傳福音。

想到這麼多可以做的事，文欣不禁在雲端上敬虔祝禱著……
(刊登於基督教論壇報)